长篇小说《金缕梅》创作谈

来源: 《钟山》2023-08-02 05:19:36
  

多年前,我写过一个小说《假寐》,媳妇大早赶到婆家给病死的公婆办理后事,却遗失了公婆的尸体。中午赶到医院理疗,一个孤独的老妇人过来和她搭讪,讲述她年轻守寡的失夫之痛,两个陌生人像河蚌彼此打开了自己,年轻女人诉说自己年幼的女儿被公婆丢弃在大街上,她一直生活在孩子丢失的那个时间里不能自拔。一位友人读后电话我说,女婴的丢失不要确定是公婆故意的,在这个问题上,媳妇有媳妇的看法,警察有警察的看法,公婆有公婆的看法,作家不要有先入之见。听其建议,我修改了视角。其实,现实生活中,看法与做法也未必相同。


(资料图)

深秋,辣椒红的绿的,像彩灯一样,挂在枝条上,收摘干净,有一箩筐。拔掉植株,清理垃圾的时候,倒过来拿在手上,忽然发现,还有更多的辣椒挂在枝条上。仔细摘一遍,竟然又收了两箩筐。忽视的竟然是发现的两倍,仅仅换了一个视角。如果再换一个视角,是否还会有更多的辣椒出现。这个视角便是艺术的萌生地。视角是多么重要的切入点,抑或说是看问题的方法。

人到中年,碧葭姐弟仨回老家奔丧。返程的火车上,年近七旬的大姐碧葭感慨母亲当年的偏心。她是孝悌尊亲的女儿,也是知疼着痒的长姐,可悲的是却要处处提防母亲的膺惩,这种对立的紧张关系,导致母亲至死都在提防着她。碧葭弟弟无法接受姐姐的评判,母亲是他心目中的圣徒,他在母爱的照耀中成长,母爱之伟大是不言而喻的,碧葭的认知有违真相,完全是她的一己之见,他不能原谅姐姐对母亲的中伤,兄弟忧伤愤懑。列车在行进,一家人因为认知的不同,分崩离析。

我对碧葭怀有深刻的理解,上个世纪的传统家庭中,如果说儿子是叶子的正面,女儿经常会是背面。正面承受着母爱的阳光雨露,背面却要透过缝隙寻找光线,她生活在背光的一面,她的视角是背光的。是面朝深渊还是面朝蓝天,各自的视角确定了他们的认知。

《金缕梅》围绕一个传统家庭中的三代人之间冲突展开。儿子沉浮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大女儿碧葭在母爱缺失中成长,作为一个有自觉意识的知识女性,她在寻找存在的意义。对母爱的绝望,促使了她对爱情的追逐,她要寻找一个爱的突破口,是她生命中的一条不为人知的暗流,汹涌彭拜,如果丧失,她的生命便不完整。她的第一段感情是真挚的,被对方回避了,男人不需要真情,视真情为洪水。第二段感情依然如故,最终无疾而终,导致她对婚姻和爱情的彻底绝望。既然爱情不可靠,面对情感的废墟,她选择重建自我,去西藏办学支教。她要寻找生命的意义,存在的终极意义。如果一切都是不可靠的,那就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世界,改变世界是她人生的终极追求,她要做一只发声的芦笛。

而下岗的妹妹碧苇始终在不余遗力地帮助身边的人,她是中国传统女性的典范,这种无私的利他主义者,散发了人与人、人与世界和平共处的理性之光,是女性生命个体价值的觉醒与回归。

今年春天,我在旅途中邂逅的一个受害者跟我讲诉她的悲惨人生,几天相处下来,令我怀疑她是她悲惨人生的加害者。

她给我的感悟是:当作家沉浸到现实世界中的时候,作家自身的教养和对世界的善意往往会成为被观察者人性爆发的温床,这个时候,被观察者讲述的自己与作家视角体验到的观察者往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对立面,这个时候小说诞生了,人物形象却未必圆满,人性这个幽深嬗变的精神领空,当另一个不同身份的观察者出现的时候,被观察者又会呈现出一个新的形象,小说是观察者自身社会属性的一个映现,正如爱伦堡笔下的斯大林与高尔基笔下的斯大林,两者的差距是爱伦堡与高尔基视角的差距,这个视角的差距依然是被观察者呈现的,而非作者谬误。观察者有多柔软,被观察者便有多邪恶,邪恶带来的快感使得被观察者的征服欲得到满足,羸弱者也有霸凌更弱者的欲望。这是生物界基因的自然现象,而人类文明便是抑制这种利己主义,重建利他主义。只有永恒的爱,正义,良知,才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虚构是小说视角的构建者,如何全面地呈现事物的真相,呈现光的背面,那些被忽视与遮蔽的存在,在废墟中重建光明,可能就是小说需要展现的,也是写作者竭力捕捉的。

我出生在城市,熟悉城市生活。回望过去的小说,发现自己喋喋不休地讲述碧葭的城市生活,竟然讲了四部中篇,碧葭有时是教师,有时是设计师,有时候是画家——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女性的生命意识。我把这四部不同的中篇,尝试着串联成一部长篇《金缕梅》。在人生,命运,时代上挖掘求索,当碧葭成为她们的代言人的时候,她们的精神之路变得清晰起来。

碧葭的丈夫在独自寻找妻子的过程中,意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如妻子的失踪一样不可思议,在这不可思议中,他也开始了自己的觉醒。时间使得记忆魔幻。时间,赋予人的属性,也许远比空间中的人性更幽微曲径。还原这个男人不同时期的镜像,我们看到社会大环境的改变对生命个体的影响。当社会风气好转的时候,他的世俗生活从萎靡之花走向精神层面的回归。他对失踪妻子的寻找,是一次回归的旅途,一路呼唤着人性中的真善美。

我在《金缕梅》的写作中,一再审视女性的生命意义。她们不论在家庭、学校、写字楼,还是西藏、肯尼亚,生命旅途中,她们不断回望、检讨过往,重塑未来的生活道路,验证了未经检讨的生活是蒙昧的,她们的生命意识伴随着自我修复与自我成长。

理查德·道金斯说:“我们具备足够的力量去抗拒我们那些与生俱来的自私基因。我们甚至可以讨论如何审慎地培植纯粹的、无私的利他主义。”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这是我理解的碧葭的觉醒,那是生命的真谛,也是我写《金缕梅》的初衷。碧葭的女儿成年后,选择去非洲工作,帮助野生动物的迁徙,与盗猎者作战,她和母亲义无反顾地走向改变世界的道路。她们跳出小我的意识,男女恋情,完全站在世界性的角度,以世界性的眼光看世界,我在碧葭母女身上看见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女性生命的终极意义不是寄托在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家庭之上,而在于我们把自己活得闪闪发光,在改变中创造新世界。

关键词:

责任编辑:sdnew003

相关新闻

版权与免责声明:

1 本网注明“来源:×××”(非商业周刊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本网不承担此类稿件侵权行为的连带责任。

2 在本网的新闻页面或BBS上进行跟帖或发表言论者,文责自负。

3 相关信息并未经过本网站证实,不对您构成任何投资建议,据此操作,风险自担。

4 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等其它问题,请在30日内同本网联系。